五、“百年粗粝腐儒餐”(《有客》)——漂泊荆楚时期(768—770)。
不甘作客的杜甫,拖着老迈衰病之躯乘舟出峡,辗转于荆楚之地,几乎是过着乞讨的生活。“饥藉家家米,愁征处处杯”(《秋日荆南述怀》),甚至遇到一连五日不得食的窘况,终于在饥寒交迫中死于漂泊半途的船上。
然而,不管命运把杜甫抛到哪种境地,他始终都因自认为“诗是吾家事”(《宗武生日》)而“不敢废诗篇”(《归》)。上至帝王将相、风云雷雨,下至田父邻媪、花鸟鱼虫,可以说寓目辄书,尽入诗囊。一首诗,便是他的一篇日记;一部少陵诗集,便是他一生喜怒哀乐的心史。而其间所折射的,则是那个盛极而衰的时代。这便是杜诗思想价值之所在。
因为他把诗看作“吾家事”,所以创作上可以“颇学阴何苦用心”(《解闷》其七),可以“不薄今人爱古人”(《戏为六绝句》其五),可以“新诗改罢自长吟”(《解闷》其七),可以“晚节渐于诗律细”(《遣闷戏呈路十九曹长》),也可以“老去诗篇浑漫与”(《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终成继往开来、位在至尊的诗坛泰斗。他在诗的体制上、句法上、语词上都别开生面,各有标举和创新。南宋人张戒在《岁寒堂诗话》中说:“王介甫只知巧语之为诗,而不知拙语亦诗也;山谷只知奇语之为诗,而不知常语亦诗也;欧阳公诗专以快意为主,苏端明诗专以刻意为工,李义山诗只知有金玉龙凤,杜牧之诗只知有绮罗脂粉,李长吉诗只知有花草蜂蝶,而不知世间一切皆诗也。惟杜子美则不然,在山林则山林,在廊庙则廊庙,遇巧则巧,遇拙则拙,遇奇则奇,遇俗则俗,或放或收,或新或旧,一切物、一切事、一切意,无非诗者,故曰‘吟多意有馀’,又曰‘诗尽人间兴’,诚哉是言!”人称其先祖杜预为将军武库,而一部杜工部集却端的是诗家武库,方方面面的内容和各式各样的技法尽在其中。后之元稹、白居易得其粗俗,韩愈、贾岛得其险怪,李贺、李商隐得其精严。其在章法、句法、用典、炼字方面的探索,更开启宋人讲求来历、瘦硬生新的新诗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