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往躺在沙发上,通夜不眠,一连好几个小时在皮面子上蹭来蹭去。他有时也集中全身力量,将扶手椅推到窗前,然后爬上窗台,身体靠着椅子,把头贴到玻璃窗上,他显然是企图回忆过去临窗眺望时所感到的那种自由。因为事实上,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稍稍远一些的东西他就看不清了;从前,他常常诅咒街对面的医院,因为它老是逼近在他眼前,可是如今他却看不见了,倘若他不知道自己住在虽然僻静,却完全是市区的夏洛蒂街,他真要以为自己的窗子外面是灰色的天空与灰色的土地浑然成为一体的荒漠世界了。他那细心的妹妹只看见扶手椅两回都靠在窗前,就明白了;此后她每次打扫房间总把椅子推回到窗前,甚至还让里面那层窗子开着。
如果他能开口说话,感激妹妹为他所做的一切,他也许还能多少忍受她的怜悯,可现在他却受不住。她工作中不太愉快的那些方面,她显然想尽量避免;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确逐渐达到了目的,可是格里高尔也越来越明白了。她走进房间的样子就使他痛苦。她一进房间就冲到窗前,连房门也顾不上关,虽然她往常总是小心翼翼不让旁人看到格里高尔的房间。她仿佛快要窒息了,用双手匆匆推开窗子,甚至在严寒中也要当风站着做深呼吸。她这种吵闹急促的步子一天总有两次使得格里高尔心神不定;在这整段时间里,他都得蹲在沙发底下,打着哆嗦。他很清楚,她和他待在一起时,若是不打开窗子也还能忍受,她是绝对不会如此打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