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目光铆着她,让她不自在。进来一位顾客。老板娘倒水、收钱、寒暄。宋没用吁一口气,四下张望。记得上次留宿,长凳拼排,睡在窗边。
灶台对墙,放过一篮矮脚青菜,被自己吃掉大半。此刻置一杉木桶。楼上依旧有走路声,仿佛隔着时间,从那个冬夜传来。
脚步横贯头顶,至楼梯。楼梯吱咯,下来一个男人。
男人见宋没用,咦一声,放下怀中孩子。他就是那个“仁道”。肩膀阔了,脸胖了,双颊微微松弛。倏忽寒暑,有了中年姿态。孩子在地上,晃悠悠走。大头,小眼,颈弯和耳郭,连绵一片妃色烫疤。孩子朝宋没用扑扑手,宋没用心里一紧,朝他勾指头。
老板娘问:“水喝完了?”宋没用颔首,不想走,又没理由。屁股一挪,身体顺势伏地,用力磕头。咚——前额后勺,闷声振荡,她整个人晕漾漾起来。“老板娘,我不想回药水弄。”288老板娘眼珠岿然不动,心底来回拨算,有了自己的主意。“起来吧,慢慢说。”宋没用从地上起来。浑然不觉,生活已经翻新。
选自《花城》2015年第3期棚户区里的另一个老上海读《药水弄往事》多少是有点压着心的。1923年上海的大幕打开,一条艒艒船摇进黑臭湿冷的苏州河,是苏北少女宋没用一生记忆的起点:这起点是告别故乡的起点,这记忆,则是人亡家毁,国土沦丧的记忆。任晓雯将宋没用如草芥般不起眼的人生缓缓铺开——宋家六口人的命运,棚户区的底层众生相,抗战爆发在即的上海,三个叙事层像是三架相互牵连的齿轮同时转动,而苞藏其中的内核,是一个被指认为“没用”的少女的成长,和一个读者并不那么熟悉的老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