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天总喜欢讲西洋观念,像说“进步”,试问如我上述中国儒家那一套“日新其德”的理论,不也是进步吗?又如说“创造”,那么在我们传统文化里,也曾创造出如我上举伊尹、伯夷、柳下惠、屈原、陶潜、杜甫等数不清的人物了。在今天我也可以日新其德,自求进步,终于创造出一个理想的“我”来。说“自由”,这是最自由的,试问作任何事,有比我自己要做一个“理想我”这一事那样的自由吗?说“平等”,这又是最平等的,人人在此一套理论下,谁也可以自由各自做一个人,而做到最理想的境地。说“博爱”,这道理又可说是最博爱的。人人有分,不好吗?此所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作新民”,从各自的“修身”作起点,而终极境界则达于“天下平”,使人人各得其所,还不算是博爱之至吗?
可惜我们这一套哲学,向来西洋人不讲,所以我们也不自信、不肯讲。西方人的贡献,究竟在向外方面多了些。开物成务是向外的,他们的宗教、法律、文艺、哲学等等成就,主要精神都向外。正因其向外,一旦在外面遭逢阻碍挫折,便会感到无法。而中国传统文化则重向内,中国社会可以不要宗教、法律而维持其和平与安定。中国人生哲理可以不论治、乱、兴、衰而仍然各有以自全。在历史上,不断有走上衰运的时期,像是天下黑暗,光明不见了,但还是一样有人,一样有完人。凭这一点,中国文化能维持到今天,中国民族及其国家亦能维持到今天。我们在今天要来认识中国文化,提倡中国文化,则莫如各人都从这方面下工夫。困难吗?实在是丝毫也不困难。